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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97章 “你,不要自苦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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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97章 “你,不要自苦”

窗外的雨淅淅瀝瀝,天也陰沈沈的。

景意坐在副駕駛上,有些擔憂地看向裴聿。

他只說了那一句話,就再也沒有開過口了,沒有說要去哪兒,也沒說要去幹什麽。

他看著前方,目光平靜,但是下頜線緊繃著,身上隱隱有股壓抑的氣息。

車子越開越偏,最後停在一座小型墓地的大門前。

景意一怔,雖然心裏有幾分猜想,但是這一刻她還是有種說不出的感覺。

裴聿下了車,從後排拿了一把黑色的傘,才繞到景意這邊給她開門。

她低頭看了眼自己身上的衣服,幸好自己不愛穿顏色太過鮮艷的,不然就太失禮了。

下了車,兩人順著石階一步步往上,墓地裏沒有什麽人來,只有一座座肅穆的碑,被雨水沖刷地更加幹凈。

在最高處的右手邊,裴聿停了下來。

景意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,墓碑上有一張女人的照片,她溫柔的笑著,眉眼和裴聿有幾分相似,很好看。

墓碑上寫的是愛女杜綾茵之墓。

裴聿一手撐著傘,眼神落在那張照片上,眸光深沈如潑墨。

景意就那樣默默地陪他站著。

雨越來越大了,夾雜著森冷的風,景意不由得縮了下。

裴聿唇線緊抿,半晌,他才緩緩開口,聲音像是從遙遠的地方傳來,

“你欠他的,我已經替你還了。從此,你就做你的杜家女,不再欠他分毫。”

他又定定地看了好一會兒,這才朝著景意說道,“走吧。”

景意心裏有許多疑惑,但裴聿不說,她就不會問。

臺階濕滑,裴聿牽著景意的手,但她明顯得感覺出來,裴聿的手不自覺地在用力,像是緊張,又像是在從中汲取力量。

他手指冰涼,指尖泛白。

景意沒有喊疼,任他抓著自己的手,走回了車前。

景意擡眼看他,這才發現他肩膀濕了一大半。黑色的傘朝自己這邊傾斜著,裴聿大半個肩膀都在雨裏,大衣都濕了。

她擡手握著他的手,把傘往他那邊送了送,“你都淋濕了。”

裴聿這才偏頭看了一眼,沒有放在心上。

“我捏疼你了?”

他轉頭才看見她的手腕處的紅痕,很明顯,是被自己攥的。

裴聿的聲音低了下去,“怎麽不說?”

景意搖了搖頭,軟聲道,“不疼。”

那雙澄亮的眸子裏是掩藏不住的關心和擔憂。

雨越來越大,打在車頂上甚至能聽到劈裏叭啦的聲音,山上的樹也在不停的搖晃,被風吹得歪歪倒倒。

進到車內,看得景意凍得通紅的手,裴聿把空調溫度調高。

景意抽出紙巾給他擦拭肩膀傷的水,卻被裴聿一把抓住了手指。

景意一楞。

裴聿靠在椅背上,眼眸微垂,聲音有些發澀,“她去世的時候,也是這樣的一個雨天。”

景意看著他蒼白的臉色,心沒來由地一疼。

她沒有說話,而是緊緊地回握住了他的手。

裴聿沒有看她,半闔著眼,繼續說道,“外公身體不好,看病需要很多錢,於是,她想方設法地嫁進了裴家。”

景意抿了抿唇,認真地聽著。

“後來,有了我。等我四五歲的時候,她突然又想起了當初的初戀,和我爸離了婚,和那個男人走了。”

“只是,兩人準備離開京北的那天,也是這樣的瓢潑大雨,路上出了車禍,兩人雙雙斃命。”

景意的心一緊。

“這大概就是人們口中的死有餘辜了。因為錢嫁進了裴家,在得到足夠的錢後又開始想追求真愛,於是死於非命,罪有應得。”

裴聿的聲音中帶著些許悲涼和自嘲。

景意不知道這其中的內情是這樣的,難怪裴震恒心有芥蒂,父子兩人關系這麽僵。

“自從她提離婚後,家裏就不得安寧,兩人不是吵就是鬧。她死後,裴家就只剩下死一般的沈寂。”

裴震恒當初娶杜綾茵的時候有多喜歡,現在就有多恨。一個男人,被自己的妻子欺騙、背叛,是奇恥大辱。

他看著當時還在上幼兒園的裴聿,每每看到他,就會想起杜綾茵,就會想起自己淪為京北的笑柄。

裴震恒喝了酒回到家裏就會打裴聿,往死裏打,像是要把對杜綾茵所有的怨恨都發洩在他身上。

“要不是那一紙親子鑒定,要不是我長得還有幾分像他,或許早就被打死了。”

後來,還是裴老夫人看不下去了,把裴聿接到了老宅,自己親自教養。

杜綾茵固然可恨,可是稚子無辜,他又做錯了什麽呢?

裴聿跟著裴老夫人長大,可是裴震恒那恨極了他的目光,那毫不留情的抽打,他永遠忘不了。

這件事被壓得很好,圈子裏很少有人知道,所以才有裴家表面上的太平。

可對於裴聿來說,他的出生本就是個意外,他是杜綾茵利用的工具,是她可以隨時拋棄的棄子。

她丟下自己和那個男人走的時候,可曾有一點點想到自己?

杜綾茵對他來說,是一種恥辱,是他永遠也擺脫不了的汙點。

可她也是他的母親。

她給了他生命,也給過他溫情。

他既愛她,也恨她。

他恨她拋下自己,恨她一邊覬覦裴氏的錢又一邊又要追求真愛與自由。

可他們之間也有割舍不掉的血脈和親情,他矛盾糾結,他一直不願提起這個話題。

每年她忌日這天,他都會喝得酩酊大醉,以此來麻痹自己,忘掉這段過往。

這也是他第一次,來這裏。

他知道她的墓地在哪裏,墓碑在哪裏,可他從來沒有在這天來看過她。

在外人看來,他身為裴家少爺,光鮮亮麗,一出生便站在金字塔頂端,是天子驕子。

可只有他自己知道,他寧願出生在一個普通的家庭。

他在裴震恒的厭惡中一點點長大,他上學時成績優異,管理公司也井井有條,是人人口中稱讚的年輕有為的裴總。

可只有他自己心裏清楚,他努力地做好一切,不過是為了證明自己,為了不被拋棄。

也為了,贖罪、懺悔。

這是他和杜綾茵欠裴家的。

他從很早開始,就有了這個想法,到今天,終於行動了。

從此以後,他還裴震恒一個美滿的家庭,妻兒在側,裴家的所有家產都給裴瑾,他分文不要。

至於他自己,就這樣從他們的生活中抹去也沒什麽。

免得兩看生厭。

“我從出生開始就是錯的,消失在他們的生活中,才是最好的選擇。”

沒有他,裴震恒就不會時刻想起他那段背叛的婚姻,裴家也不存在這個努力遮掩埋藏的汙點。

裴聿目光沈寂,蒼白的唇瓣微微抿起,低沈哀淒的聲音隨著雨聲消散在空中。

破碎的感覺讓人心臟狠狠揪起。

下一瞬,景意捧住了他的臉,她看著他的眼睛,認真說道,“這不是你的錯。”

裴聿瞳孔猛地一縮。

景意目光溫軟,語氣卻極其認真,又一次強調,“你沒錯。”

“阿姨為了她的父親欺騙了你的父親,於裴家而言她不是那麽光彩的存在,但於杜家而言,她是個孝順的女兒。”

“世界上很難有非黑即白的事情和絕對的對錯,不同的人站在不同的角度就會有不同的看法。可你,無論在哪一方都沒有錯。”

裴聿望向景意那雙漆黑澄澈的眼眸,眼眶倏地一紅,嗓音低啞至極,執拗又不解,“那她當初為什麽不願意帶我走?”

把他一個人留在裴家,承受無盡的指責和謾罵,成為屈辱的存在。

景意心臟一抽一抽地疼,她俯身吻了吻他的眼角,聲音溫柔至極,

“我能為她找很多借口,譬如她覺得你在裴家生活得會更好,有更好的物質條件,能接受良好的教育,不想讓你跟著她吃苦……”

“我不知道她當時到底是怎麽想的,但在我的理解裏,每個人心中都有一桿秤,來衡量自己當下更需要什麽。”

“她為了治病舍棄了自己的愛人和婚姻,所以當給父親治病後,她更渴望愛情與自由。我不評價在道德上她是對是錯,但或許那時的她,更希望不受拘束,追求自己心中所求。”

景意垂下眼眸,溫聲道,“她不是不愛你,只是她當下有更想要做的事情。她先是一個女人,再是一個母親,沒有人規定母親要為兒女舍棄一切。”

裴聿擡眸,眼底湧動著不一樣的情緒。

景意繼續說道,“我父母離異時,我四歲。我母親想要追求自己的夢想,我父親要想成就一番事業證明自己,在他們心裏,我不是他們的第一選擇。”

“我曾經也怨過恨過,但是我現在理解並尊重他們的選擇。可是我依舊無法原諒,也做不到和他們像平常家人那樣親昵自然。”

她看著裴聿,語調輕柔,“我說這些,並不是要想你原諒他們或者同情我,我只是想告訴你,父母的選擇跟孩子沒有關系,不是你不優秀,只是他們心中有重要的東西,更想追求自我。”

“你,不要自苦。”

最後這句話,語氣很輕,卻像是在裴聿心裏掀起了一場滔天巨浪,遮天蔽日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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